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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門前有一棵水杉,已經高過四樓屋脊約五六米了,平地也有合抱之粗。不過,冬天的水杉樹並沒有搖曳的韻致,因為它失去了有韻致的葉子。即使那只是細碎到青青麥粒那麼大的葉子,綠色如果搖曳,也是有韻致的。而今,它倒是被北風呼嘯出了寒冷的尖利。尤其有太陽的日子,它稀疏的影子就固執地斜在我那棟舊樓房的門前。
這時候,就不只是北風的呼嘯之聲了,還有我母親的埋怨,“擋著太陽了!”然後,就是老太太皺眉的沉默。因為樹影稀疏的太陽也還是溫暖的。往往一上午,我母親每隔一會子,就移動一下那把冬天的靠椅。她在曬太陽。同時她也在迴避那棵水杉樹稀疏的影子。不停地移動雖然麻煩,但也有趣。我是不會去砍伐了那棵高大的水杉樹的。因為那水杉不屬於我,我一個人也不可能伐掉一棵粗可合抱的大樹。
但在我老娘的埋怨聲裡,我忽然發現水杉樹上,在整體冬日的稀疏中,倒是有兩朵很濃的陰影很特殊。“難道還有未落的葉子嗎?”我問我老娘。
她說,“有的。那不是水杉的葉子,是兩棵桑寄生。”
我知道桑寄生就是生長在樹上的樹或者籐。它們直接把自己的根生長在樹木的枝幹上,不接地的。我眼睛不好,看不清晰。尤其看不清那麼高的樹寄生的葉子,不如老太太視力好。我也已經不好奇了,好奇只在我童年的時候——
童年的屋前屋後,也有很多落葉的喬木,它們在冬天都落盡了自己的綠色。但一些樹上長著桑寄生,它們在冬天依然翠綠,蔥蘢。我問過我父親,他說,那不就是人身上的跳蚤或者蛔蟲一樣?但我知道了槲寄生和桑寄生的不同,那是兩味不錯的中藥。在我老家,桑樹是不可能有那麼大的,很少能長出桑樹上的桑寄生。但槲樹是有的,也高大,就有很大的槲寄生生長其上。而只要是樹,不管是什麼樹,好像都長這種寄生的植物,而並不論是桑寄生或者槲寄生。
而對於這些樹上的寄生植物,我的感情總是特別複雜的。有時候覺得它們很好,因為它們憑添了些許冬天的綠,使落葉的樹木有了長久翠綠的冬日的生機。雖然它們的根系不能直接於泥土,貌似虛偽,但誰敢說那麼一團團雲一樣的綠色不屬於一棵落葉之樹呢?樹與樹寄生它們彼此倚重,各有所得。也是和諧的。
但有時候,我又覺得那些樹寄生很無恥,而那些生長了寄生植物的樹木則總是無奈。真的彷彿我們身上有跳蚤或者肚子裡有蛔蟲一樣,有被吃或者被啃的痛或者傷。我很小的時候就特意觀察過,長了寄生植物的樹木是越長越大呢?還是越長越瘦?而一個孩子如果身上長了虱子或者肚子裡有了寄生的蛔蟲,會“黃皮寡瘦”的。
我就有過不少這樣的童年夥伴。
但現在,我不需要去關心一個兒童是否被寄生了蛔蟲。只覺得,我門前的水杉樹怎麼就不知不覺被寄生了一顆常青的桑寄生?很奇妙的。也彷彿是我的不留意使然。
當然不是我的故意,是那些鳥銜來了寄生植物的種子吧?
而那一朵冬天的綠,於這個冬天是好還是不好?但我老娘是不喜歡自家門前那兩朵桑寄生的。因為它們的影子比無葉的樹枝濃重,遮擋了冬日裡更多溫暖的陽光。但我想,好在只有兩棵,且不大,倒是恰到好處。
由此,我想到曾經見過的那些寄生的籐蔓。它們倒是老老實實從地底下生長上去的,只是無骨,不能直立指向天空,非依托一棵大樹不可。那些落葉的樹林裡總有很多這樣的樹,冬天了,樹木自己的葉子落光了,但依然是一棵碧綠的樹,彷彿這棵樹本身就是一棵翠綠的喬木,堅持站立在疏朗的冬日,格外精神。
但那到底是冬天攀附的籐蔓翠綠了一棵落葉的喬木呢,還是一棵落葉的喬木撐持了無骨的籐蔓?我說不清楚。想來,也沒有必要清楚。一棵樹,一棵籐,落葉或者翠綠,都是這些植物自己的事情。
而我有我的事情。
似乎我也不需要這個明確的答案。因為我既不是那株無骨的籐蔓,需要一棵冬天的落葉樹木撐持自己不倒的鮮活形象,且爬到高處,獲取更多更溫暖的陽光;也不是一棵落葉的喬木,需要一株常春籐的裝點或者遮掩。
我有什麼需要遮掩的呢?
冬天,總是有很多奇妙的事情突然暴露在大地上,暴露在我們迷惑的眼神裡。比如,現在我門前落葉的水杉樹上,那兩株寄生植物,它們比我孤獨的老娘曬到的陽光多些麼?它們的冬天是怎樣的冬天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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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karimamacy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